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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祖秋文學作品集 My Literature Page

散文与怀旧文章

芽龙一巷童年岁月情

         我有一小段的童年是在新加坡度过的。其实,认真说起来我还是新加坡出世的小孩,在芽笼一巷转让给我目前的养父母。说是转让,还是我从一张卖身契认出自己的身份,缠着溺爱我的外祖母,逼着她说出真相,才知道自己是毛广岛出世,在芽笼一巷的一间贫民屋内,让外祖母发现的一个病重父母已放弃不要的小孩。外祖母说,发现我的时候已不成人形,哭声沙哑低沉,被弃在客厅的一角,全身赤裸仅被一条毛巾盖住,一身因腹泻而都是粪便的恶臭,反让外祖母萌起怜惜之心。后来,老人家动用了五百大元把这个体弱瘦小的男婴买下,抱回笨珍扶养。在她的细心调养之下,这个本来已奄奄一息的小孩,如今已是祖父级的槽老头了。

         外祖母已过世多年,这是让我最遗憾的事,因为她对我的溺爱,我从来没有办法回报,只能在每年的清明节到她老人家的坟上,焚烧一炷清香,祈祝慈爱的老人家安息。外祖母来自大陆乡下,父亲是师塾的教师,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就不让女儿读书,所以外祖母不会写字,却靠着自己的好学,每天偷偷的在父亲师塾外偷师,竟让她认得一腹的文字,能读却不会写,这确实阿嬷的特别之处。而也就因为她的这个特殊,我深深被她影响,从小就接触书籍,终身与文字结了不解之缘。她虽没有兄弟姐妹,却在南来时认了一些姐妹,而来往最稠密的就是居住在芽笼一巷的姨婆。

         四十多年前的芽笼一巷是个沼泽地带。虽然记忆已模糊但我依稀记得当年那一带的屋子都是亚答屋,建于沼泽上的浮脚屋。这些屋子早已在六十年代被一把火烧光,尔今这里举目皆是高楼大厦,再也看不出当年的风貌了。阿嬷经常带着我和姐姐及弟弟,有时是包车,有时是搭巴士,从柔佛州的西海岸的笨珍到距离约一百公里外的芽笼一巷。缠过小足的阿嬷,出门时派头不错,蓝色上衣加上黑得发亮的黑绸裤,牵着我们兄弟姐妹,浩浩荡荡的造访那时是在“快乐世界”后面落足的姨婆。所谓的“快乐世界”其实是一个被围起来,入门要买票的娱乐中心,里面除了有歌台咖啡座夜总会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游戏摊位,如“的甘”、掷球、打气枪等等的有奖游戏,也是我们兄弟姐妹非常喜欢进去玩“的甘”游戏的场所。

         姨婆人长得矮胖,浑圆的体型,还有那扁长拖坠过腹部的乳房是她的特征。她在家里养着几笼的猪,每天大声呼喝喂猪,天气一热就把上衣脱了,把长长的乳房往肩膀向后一掷,竟成为我思念她的特征。她为人粗犷豪迈,声音非常洪亮,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经常喜欢呼呼喝喝,我们都不大喜欢她。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她最大星担心的是我们的安危,才对我们呼呼喝喝,其实她是蛮喜欢小孩子的。原来这里是沼泽地带,屋子下就是河流,许多小孩子一不小心栽了下去就是一命呜呼,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她一看到我们走近河边,一定大声呼喝,偏偏我们又最喜欢在河边嬉戏。我们最喜欢她的烹煮,尤其是她的瘦肉剁烂加鸡蛋、葱粒及冬菜,蒸熟了就是一道美味可口的菜肴。说也奇怪,到了今天,我还常吩咐内子烹煮这道简单却让我回忆起以前儿时在芽笼一巷的童年,而我的孩子门竟然也都喜欢这一味。当我们造访时,姨婆就是非常的忙,她也一定会放下工作,到后面抓一只自养的鸡来杀了清蒸以便招待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孩。当年也只能在过年过节才有口福吃到鸡肉,所以到了四十多年的今天,我总觉得这辈子在外头吃的鸡肉,没有姨婆煮的好吃。

         姨婆屋前小路尽头有一间小杂货店,那是我们最喜欢关顾的地方。这里不但是村民每天都须到来的地方,更是我购得最新颖玩具带回乡下的笨珍显耀的地方。于是,每一回都向阿嬷讨钱,跑到小杂货店去看看有什么希奇古怪的玩具可以带回笨珍,或是买一小瓶的“荷兰”水过瘾过瘾。当年,喝汽水也是一种奢侈呢。姨婆对面则是“金奶”姨婆的住家,她也是阿嬷的好朋友,我们也都叫她姨婆。她家走廊下面就是河流,我们最喜欢的当然就在这里垂钓,虽然上钩的都是一些吃粪的小鱼,当然大人们是不准我们带回家去,不过那也是一种儿时的乐趣。另一种让人难忘的活动是钓“跳鱼”。这种双栖的鱼类总爱在沼泽地带爬动,有时还会攀缘着屋下的地基,两个胖鼓鼓的腮一张一合地把头部撑得大大。我们用椰叶梗如线般的前半部打了个活结,然后把这个活结套住跳鱼的头部,一拉紧就把跳鱼抓住了。有时,表哥他们会制作一些“拉士得”的弹弓,让我和弟弟在河边射“跳鱼”射个痛快。

         后来阿嬷过世,父亲生意又遇到挫折,母亲带着六个孩子忙到团团转,当然不再去芽笼一巷了,过了不久就听说当地发生了大火,不但把快乐世界烧了,也把整个芽笼一巷也毁了。接着,又听说姨婆搬去“丹戎牛”的组屋去,母亲与姐姐去了几趟,回来总是脸色深沉。耳边偶尔听到大人们在嘀咕,知道姨婆的处境不是很好过,经济也不是很好。那场大火让她倾家荡产,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接着又听说她在工厂工作,心里未免有点悲伤,年纪那么大的一个老人,要承受如此的打击,老年时还要出外工作,她是早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老天总爱戏弄人。岁月匆匆不留人,等到我懂事时,却已听说姨婆已过世多年,心中的遗憾是那么的沉重。

         几十年没有提到也不会想到姨婆,今晚月明星稀,半夜突然姨婆入梦来,笑问还记得当年猪粪臭味中,津津有味啃的鸡腿好不好吃?蓦然拥被而起,思忆疼爱我的老人,皆已不在世上,慈爱的脸庞突显现在脑海中,嘘寒问暖的关怀再也不能重来,不知不觉中竟掉下眼泪,乃写下无限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