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祖秋文學作品集 My Literature Page

懷舊文章:《掀開回憶匣子》

倒夜香的老伯

         那天跟妻晨運后,從旺來城我步行,她推着腳踏車,一前一后,走過中華商會後巷的舊家,我突然回想去兒時的一些記憶,趨前中華商會建筑物后查看,居然還留着。

         兩片生銹的鐵皮仍然蓋住兩個方形的洞,這就是五六十年代的時候,笨珍人廁所排便的方式了。當時,住在河邊的住家,個個都在屋后的河岸上建廁所,有些更在木板的地板鋸了一個長方形的洞,用一塊木板遮蓋着。夜晚如果尿急或是肚子痛,把木板蓋掀起來,蹲上去就可以如廁了。

         我住的舊家就是用這種廁所來解決如廁的問題。舊家在中華商會後巷,就在小笨珍河的旁邊,父親就在後面河岸上建了兩間廁所。廁所非常簡單,大概四尺見方的木板建筑物,前方一個木門,三面是墻壁,屋頂蓋着鋅板,地板的中央鋸了一個長方形的洞。肚子痛的時候,進了廁所,蹲下來就把糞便往洞口下面的沼澤爛泥擠。沒漲潮時,可以看見一堆的糞便夾着污黃的廁紙堆積在爛泥上,不過潮水一漲,糞便都被沖走了,大概都被卷到河里去,被魚兒當食物了吧。海水高漲的時候,海水幾乎都快淹到木板地板,從長方形的洞口往下看,水汪汪的海水,不時還因為船只經過河面漾起陣陣的浪波。這時要大便就要很小心,往往一大意,糞條突然掉落,就會濺起水花,把屁股都弄濕了。從小在這樣的情況長大,自然也悟出了一個避免屁股被濺濕的辦法,那就是在糞條要掉下去之前,略為把屁股搖晃一下,那糞條就不會垂直往下掉,稍微扁斜就不會濺起水花了。

         河里的魚兒都把我們如廁的糞便當着是可口的食物,每次蹲着要大便前先撒了一泡尿,那些魚兒就迫不及待的浮在水面上,等着糞條的掉下,可以大快朵頤。有時候海水漲得太高,那水面都差不多要蓋到洞口,糞條一掉落,噼噼啪啪好多條魚兒在水面上爭着搶糞條,于是我們又悟出一個不被跳起來魚兒啄到屁股的方法,就是大便的時候,像學武功一樣半蹲半站的站馬步,讓糞條高高地掉下去。

         住在河邊的住家把糞便排泄物都往河里去,那麼那些在街上的店屋怎么辦?以前并沒有什麼抽水系統,一切的糞便都要人工處理,于是,店屋家家戶戶都在建筑物的後面,廁所的下端開了兩個洞口,在洞里面放置了一個橢圓型鐵制馬桶,馬桶兩邊有拉環,每天傍晚,倒夜香的老伯,又時就推着三輪車,有時就用一根扁擔挑着兩個鐵桶,家家戶戶去收集糞便,然后都集中在詔安會館旁邊的一個空地,等待專門運載糞便的羅哩載走。

         也就因為要放置馬桶,店屋的廁所都建得比較高,要如廁的時候必須走一兩個梯級,而廁所的洋灰地板中央處開了一個橢圓型的洞。肚子痛的時候,把糞條往橢圓型洞口擠,掉落洞下面的鐵馬桶。

         倒夜香的工人往往都是年齡相當大的老伯,相信年輕人都不會要做“倒糞者”吧。倒夜香的老伯,本來是要在晚上八九點過后才出來處理夜香,但不知道為什么,倒舊家前店屋的老伯,六七點就出來了。我曾經站在一旁看他如何處理,只見他用一把粗短椰梗掃敲了敲蓋着的鐵板,據說是查看里面有沒有人在如廁,如果有人在如廁,只要開口喊一聲,老伯就會先去別處處理,過后再倒回來。如果沒有反應,他就把鐵蓋掀起,然后把鐵馬桶拉出來,擱在水溝上。老伯會先把尿水都傾倒進水溝,然后把糞便倒入一個高約二尺多,下端比較寬大,中間略為窄,上端開口比下端下不過也相當闊的圓形鐵桶,再把馬桶用水溝的污水洗一洗,有沒有用清水洗滌我就忘記了,過后倒一些白色俗稱“臭水”的消毒藥水進去,再把馬桶重新推回洞內。

         老伯每次來倒糞的時候,都碰巧是吃飯的時間,父親非常生氣,好幾次都跟老伯吵了起來,可是魯莽粗魯的父親,往往動不動就要跟人家打架,對于這個倒糞的老伯,氣歸氣卻從來沒有武力相見。母親也很生氣,可是卻屋可奈何,后來吩咐我們把大門關起來,躲到後面去用膳,雖然還會聞到異味,也就算了。

         老伯把糞便收集起來,運載到詔安會館旁的空地去。那時候,現在的詔安會館、土著銀行這排店還沒有建立,小竹林這座食閣也還未建,香格里拉酒家這兩排店屋也沒有建起來,這里是一個荒野,屬于聯華戲院有限公司的地皮,我們都把這個地方叫着“紅土山”因為這個地方都是紅泥土丘,長滿着小叢林。我的童年就在這里度過。

         就在土著銀行這排店屋跟已經倒閉盛永百貨公司那排店屋中央處,現在被馬來人霸住買東西的小巷,從前種着一棵夜來香,樹旁有一間木板屋,住着一家叫“張金盛”的白鐵店,我們都叫他們“黏白鐵”。張家跟我家有一些淵源,原來女主人不但是跟我的外婆認親,叫外婆着“阿姨”,所以我們也叫她阿姨,還是母親的媒人,把母親介紹給父親的人就是她。

         夜來香樹下,就是收集糞便的場所,每天晚上,好幾個倒夜香的老伯把夜香用三輪車,或者用扁擔挑來這里,一桶一桶的排列着,等待一輛專門的羅哩車來載走。這輛羅哩車就是后來新加坡有兩位諧星王沙跟野峰唱的詼諧歌曲里面的所謂三十六個門的大車。原來這輛羅哩專門運載糞桶,車兩側都有一個個就像店屋後面的鐵蓋一樣的格子,糞桶就這樣放了進去,然后把門關了起來。

         小的時候很好奇,常常追問大人們,那些糞便收集了拿去那里?大人們也不知道。這個疑問后來我自己解開了,原來糞便都被載到位于崩山海口的海岸處去傾倒。這個被人戲稱為“黃金大橋”的倒糞便場所,就在民眾學校的後面,從學校旁邊一條路進去,里面還有一個埋垃圾的場所。會被稱為“黃金大橋”原來是縣議會為了能夠讓糞便都傾倒進去有還是的海岸里,于是就建了一條木橋到有水的海岸上。倒糞阿伯用扁擔挑着兩個糞桶,搖搖晃晃走在木橋上,到了盡頭,就把糞便傾倒進入海里。

         到了七十年代,縣議會諭令所有的店屋必須自行建設抽水廁所,倒糞的行業于是應聲走人歷史的塵埃里。然而,走過後巷,鐵蓋蓋下來乒乓的聲音,老伯拍打鐵蓋的聲響,洗刷馬桶的聲波,還有飄在空氣中的異味,消毒藥水的味道,還有老伯抽廉宜雪茄味,仿佛還歷歷在眼前,夜來香樹不見了,張金盛白鐵店的木屋也不在了,板屋的詔安會館如今是堂皇大廈,“紅土山”現在是繁華的市中心。可疼愛我的父母,寵愛我的外婆呢?他們可像我一樣,互相侃侃而談着倒糞阿伯,講着笨珍褪色的歷史?

         我摸着灰白的雙鬢,在我去后的日子,是否也有我的后代,在惦念着老去的先人?